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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欧悲喜剧: 出发两年 最棘手问题仍待解决

发布时间:   来源: 欧洲侨报

21世纪经济报道 虽然脱欧法案经历了近一年的上下议院缠斗,终于落实为正式法律,但在很多人看来,英国已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跟自己谈判,而不是布鲁塞尔。英国脱欧的破坏性影响越来越明显。基于关税安排和未能达成协议给英国从农业到高端工业制造业带来的不确定性恐惧,如今已远远超过公投之初对于伦敦金融业的压倒性担心。

编者按

转眼之间,已是两年。

两年前,英国民众公投决定脱欧;两年后的今天再来回顾,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是对移民问题、主权问题的关切?是恐惧与抵触?还是发泄对本国政府或欧盟的不满?那些当初支撑脱欧决定的种种依据,究竟是面对现实还是受蒙蔽误解?两年前的民意是否被绑架?有哪些观念在悄悄改变?

经历公投之后两年来的争吵和斗争,英国人们似乎才突然发现,赢得公投的雄辩者原来根本无力解决脱欧难题,当初预想的脱欧红利尚未出现,人们就将为近在咫尺的缓慢决策付出代价。而且,正如理性的英国媒体所说,脱欧,英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艳霞)

从距离英国议会大厦最近的威斯敏斯特地铁站出发向东,地铁换火车,四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埃塞克斯郡的雷纳姆镇(Rainham),从雷纳姆火车站向南,沿着一条安静的公路开到2英里之外,附近荒野中唯一能看到的那组厂房建筑,便是蒂尔达(Tilda)工厂所在地。

46年前,从乌干达移民来的三兄弟创立了这个大米品牌,美国有机食品巨头Hain Celestial在4年前以2.17亿英镑将其收入旗下。如今,蒂尔达拥有250名雇员,在包括美国和澳大利亚在内的五十多个国家销售大米产品。

蒂尔达的联席董事总经理帕尔马(Umesh Parmar)对英国脱欧前景忧心忡忡。“硬脱欧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免关税进入我们在欧盟的市场,这对蒂尔达业务非常不利,”帕尔马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恐怕不得不考虑关掉这家工厂——蒂尔达品牌不会消失,但不会再是英国制造。”

7月6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Theresa May)在位于白金汉郡的首相乡间别墅召集全体内阁会议,闭门讨论并签署英国脱欧白皮书,其中就有最受各方关注的未来海关安排。这份长达120页、旨在阐明英国脱欧后与欧盟关系的文书被泄露的部分内容显示,英国将选择一条更为温和的脱欧道路,在2019年3月正式脱离欧盟以及2020年12月拟议的过渡期结束后,实现顺滑过渡。

为了让这次特殊的内阁会议取得满意结果,特雷莎·梅可谓破釜沉舟。内阁部长们被要求在参会期间交出手机和智能手表以防与外界联系,唐宁街还放风出来:部长们要么“以国家利益为重”签署白皮书,要么立刻辞职走人。

在此前的欧盟峰会上,特雷莎·梅再次面对欧盟对其脱欧谈判进展不利的指责。虽然脱欧法案经历了近一年的上下议院缠斗,终于落实为正式法律,但在很多人看来,英国已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跟自己谈判,而不是布鲁塞尔。

欧盟期望双方能在今年10月峰会上就脱欧协议达成一致,随后进入议会批准程序,而在今年夏季议会休会之前,真正能用于谈判的日子只剩区区五个星期。

布鲁克斯(Alastair Brooks)正为今年暑期的农场季节工短缺发愁,在他位于伦敦东南部肯特郡的农场里,丰收的浆果届时可能因为没足够人手及时采摘而落地腐烂。尽管投资了自动灌溉系统等高科技手段使得产量连年翻番,但采摘草莓这类娇嫩水果的工作,只能人工来完成。

英国的浆果种植农场每年夏季会迎来3万多个短期采摘工,其中九成以上来自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欧盟国家,两年前脱欧公投之后,很多人不再回来。

代表占英国领先超市97%自产水果供应商的英国夏季水果协会(BSF)最近告急称,季节性农业劳动力已出现10%-15%短缺,预计在今年秋季缺口超过30%。

在失业率比全国水平更低的肯特郡,这些平均工资每小时9至10英镑、每周报酬超过600英镑(约5200元人民币)的临时工作也很难吸引到本地人。

由英国国家统计局(ONS)6月19日发布的报告显示,在伦敦,建筑行业28%的工人来自欧盟27国,建筑行业警告,受脱欧影响出现的劳工短缺将影响英国政府扭转住宅市场供不应求状态的努力,脱欧可能会把住房危机升级成全国性灾难。

英国内政部委托移民咨询委员会调查脱欧对英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今年9月前将作出全面评估。但现实已证明,一些工作没人干,另一些工作却要丢。

欧洲最大的飞机制造商空客公司6月22日带头发出的警告在英国政坛掀起滔天巨浪,也凸显了内阁要员之间在脱欧问题上仍分歧严重。这家年缴税17亿英镑的航空巨头威胁要停止在英国的投资,除非英国能在脱欧谈判中实现优先进入单一市场。空客在英国有1.4万名员工,其在英国本地的供应链上还有11万个岗位。

卫生大臣亨特(Jeremy Hunt)毫不客气驳回了空客公司(Airbus)的警告,批评后者在英国谈判的关键阶段这么讲话施压“完全不合适”。辅佐了三届政府的商务大臣克拉克(Greg Clark)在下议院里直言内阁同事应“尊重地倾听”商界声音。快人快语的威尔士保守党领袖戴维斯(Andrew RT Davies)则因为指责空客夸大英国脱欧的威胁,在党内受到广泛批评,被迫辞职。

航空业是英国最大的优势制造业之一,直接并通过供应链在英国雇佣了30万人,这些高技能工作岗位平均年薪4.1万英镑,远超过英国平均工资水平。

克拉克承诺,政府会努力确保在英国制造的产品可以获批在整个欧洲使用,同时,让英国和欧盟之间贸易不存在关税或任何不必要的摩擦。

问题是,法国和德国会答应吗?

6月底欧盟峰会前,曾担任过欧洲议会议长的西班牙外交大臣博雷利(Jose Borrell)在一个小型媒体群访中说,法国和德国对英国造成的混乱和麻烦很恼火,因此尽管有成员国暗中同情英国,但这些最强大的欧盟成员国绝不会允许英国留在单一市场,却不遵守人员自由流动的欧盟准则。

空客的担心也绝非杞人忧天。除了海关安排可能带来的物流和成本压力,脱欧之后英国制造的零部件很可能不再被合法允许在欧盟许可的飞机上使用,这将直接导致空客英国停产。

作为谈判策略的一部分,欧盟委员会已明确禁止欧洲航空安全局(EASA)与英国相关机构民航局(CAA)在明年3月前讨论无协议脱欧情形下的航空应急计划,声称这是为了加大对英国政府的压力。

EASA确保欧盟制造的飞机零部件符合安全标准,过去相关工作大部分是由CAA代表EASA在罗尔斯罗伊斯和空客在英国的公司完成认证的。脱欧后如果没有双边认可协议,目前由CAA代为认证的零件将不再有法律依据,英国制造的飞机可能因此被迫全球停飞,整个欧洲也将出现供应链中断、零部件无法交付、飞行员和维修技术人员无法工作的状况。

但布鲁塞尔仍不愿放弃强硬路线,拒绝了该行业将技术谈判与政治谈判分开的提议。

陷入焦虑的不单是价值1900亿英镑的欧盟航空业,6月26日召开的伦敦国际汽车峰会,也成了汽车业大佬诉苦的平台。

宝马英国负责人罗伯逊(Ian Robertson)在现场对记者表示,宝马虽无意将其制造业务转移到英国境外,但如果英国与欧盟的贸易关系不明确,出于对供应链的担心,宝马将被迫在今年夏末之前投资新的海关系统,未雨绸缪。

印度资本掌控的英国最大汽车制造商捷豹路虎眼疾手快,已将部分产品线从西米德兰兹郡转移到斯洛伐克,并在奥地利下线了其首款电动车。

“除非政府重新考虑其谈判红线,我们的行业不会有脱欧红利!”英国汽车制造商和贸易商协会(SMMT)首席执行官霍伊斯(Mike Hawes)说。他呼吁英国留在关税同盟,直到政府提出可靠的替代计划;同时必须加紧达成协议,结束脱欧不确定性。“因为投资正在放缓,而且时间已不多了。”他说。

SMMT当天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英国汽车业投资于新型号和设备的资金下降到3亿4740万英镑,仅相当于去年同期6亿4700万英镑的一半。

“这就是我们为缓慢决策付出的代价。”霍伊斯说。

英国汽车行业近些年一直蓬勃发展,秘诀之一就是及时生产,零部件从欧盟各地运送到位于英国的生产线上组装,常常只有数小时间隔。以本田为例,该公司在斯温顿的本田思域生产线上,存储零件仅停留36小时。这种生产模式在节省大笔库存维护成本的同时,也让汽车制造商更容易受到海关延迟、供货中断的冲击。若海关检查延迟1小时,对丰田意味着每年增加1.5亿美元成本,丰田称将工厂搬到欧盟以避免该问题是值得的。

霍伊斯希望,除非新的欧盟关税和贸易模式被证明能复制目前行业享有的好处,否则就不应该改变。

就算做不到,视就业机会为命根的英国政府也必须安抚好这个几乎完全属于外资的本国行业。汽车业为英国提供了85万6000个工作岗位,其中18万6000个岗位在生产线上。

明年3月29日,英国就要正式离开欧盟。随着最后期限迫近,英国首相受到的压力每一天都在加大。

6月27日,英国最大的工会组织工会联盟大会(TUC)和最大的雇主组织英国工业联合会(CBI)竟也走到一起,罕见发表联合声明,施压特雷莎·梅,要她带着“紧迫感”加快与布鲁塞尔的谈判步伐,取得可衡量的进展,避免与爱尔兰出现硬边界;并呼吁双方谈判人员在寻求解决方案时将经济利益和人民的工作、权利、生计放在首位。

他们还担心脱欧后的监管协调危机会蔓延到23个行业,从银行、金融到能源、广播和专业服务,都需要在英国脱欧后寻求彼此监管体系相互承认。

英国商会(BCC)7月3日也警告说,在公投离开欧盟两年多之后,企业对于脱欧后未来缺乏明确性已经失去耐心。

7月5日,英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商——隶属于印度塔塔集团的捷豹路虎也加入威胁:如果英国政府不保持进入单一市场,就要重新评估在英国的800亿英镑投资。该公司在英国拥有4万名员工。

制造业对英国GDP的贡献尽管已从1972年该国加入欧洲共同市场时的29%降至仅10.3%,但因承载大量就业人口,对政府的影响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内阁与下议院里的战争

唐宁街首相府发言人在7月5日的吹风会上称,6日的内阁会议将决定“实质性的前进方向”,使脱欧谈判“步伐加快、力度加强”。

目前脱欧谈判停滞于解决爱尔兰边境问题,欧盟要求避免在英国的北爱地区与爱尔兰之间设立海关关卡或硬边境。欧盟也一直反对英国人试图挑选单一市场,坚持称英国只能在加拿大式协议或挪威协议之间选择,而英国认为欧盟已经与包括乌克兰和瑞士在内的国家达成了定制安排,并非没有先例可循。

根据白皮书此前泄露出的信息,特雷莎·梅希望通过新的“便利海关安排”提案结束海关僵局,英国将对进出本国的货物征收自己的关税,如果产品最终是运往欧盟其它地方,则退还关税差额。

以英国外交大臣约翰逊(Boris Johnson)和脱欧大臣戴维斯(David Davis)为首的脱欧派7月5日已公开对白皮书中提出的海关安排表达不满。

戴维斯认为首相府的新海关计划行不通,而且“完全不可接受”。“这不是人们在2016年投票的结果,这不是英国脱欧。”他说。他在接受BBC采访时称,首相此前已明确表示过,脱欧谈判中有三条重要红线:没有单一市场,没有关税同盟,也没有欧洲法院管辖权;在他看来,所有这三条红线都已被该提议破坏。

泄漏出的文件内容还显示,英国应该与欧盟就食品和农业标准“保持一个共同的规则手册”,而这可能会导致与更加自由市场导向的美国签订贸易协议变得更为困难。保守党脱欧派资深议员里斯-莫格(Jacob Rees-Mogg)评价说:“这个共同的规则手册意味着我们基本上成了一个附庸国。”

唐宁街首相府发言人回应称,前述文件内容是被有选择性地泄漏。

参加6日内阁会议的28名内阁成员中,包括首相在内有20人两年前投票留欧,8人投票脱欧。

前往那里的记者们看到,首相乡间别墅外特意放着当地出租车公司的卡片——那些不想签协议的部长们在当天辞职后返回40英里外的伦敦时,就不能再使用政府配给他们的汽车,只能打车回去。

在说服欧盟接受英国的方案之前,特雷莎·梅先得让她那些意见相左的内阁同僚达成共识。不过这次她看起来成竹在胸。

在前一晚发出的声明中,她表示:“我们已经取得了良好的进展……通过了‘脱欧法案’,同意了给予民众和企业确定性的实施期,现在是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了。我们希望达成一项协议,让我们能够提供脱欧的好处——控制我们的边境、法律和金钱,并与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签署雄心勃勃的新贸易协议。”

7月9日,下议院又有一场辩论,英国政府已允许议员们就一项修正案进行投票,该修正案提出“英国应永久留在关税同盟”。特雷莎·梅警告内阁里的脱派,如果他们拒绝白皮书的海关计划,就不得不面对保守党内的亲欧派与反对党一起投票支持英国保留关税同盟资格的局面。

特雷莎·梅的工作就像走高空钢丝,准确地说,比走钢丝更难,后者毕竟可以熟能生巧,而对在上下议院均不占绝对多数地位的英国首相来说,每一次挑战都令人胆战心惊。她必须要做到精妙平衡,既要稳住那些希望软脱欧的议员,又不能得罪那些支持硬脱欧的议员。

此前6月26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钦准“脱欧法案”就是个她与各派斡旋达成的历史性时刻。

脱欧法案草案自2017年7月首次推出,在下议院和上议院就进行了扩日持久的激烈辩论,经过数百次修正案和无数次否决,坚决反对脱欧的上议院先后搞出了放弃政府计划脱欧日期、责成谈判者尝试将英国留在欧洲经济区、给予议会脱欧谈判最终决定权等重重障碍。

梅政府担心,如果最终决定权交给议会,政府将在脱欧谈判中丧失主动,只能是助长欧盟谈判代表底气,给本已艰难的谈判增加更多不确定性。

而要求由议会对最终脱欧协议进行“有意义的投票”,始作俑者是亲欧盟保守党议员、前总检察长格里夫(Dominic Grieve),他集结了至少10名亲欧派保守党议员,加上工党支持者,准备给政府致命一击。

6月20日表决时,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在特雷莎·梅的强大说服工作下,格里夫临门突然改弦易辙,给自己拟定的修正案投了反对票。最终,下议院以319票对303票,否决上议院对脱欧法案的修正案,放弃了允许议会对最终脱欧法案拥有发言权。

脱欧法案确定明年3月29日正式退出欧盟后的法律框架,届时英国将正式停止履行1972年《欧洲共同体法案》,废止欧盟法规在英国法律体系中的优先权地位,英国本土法律重归其位。

这也意味着,议会已将脱欧协议最终决定权交给梅政府,实际上终止了英国政坛内对能否延缓或取消脱欧的最后争论。

不过,在一些资深下议院议员看来,政府虽赢得投票,却未必能赢得这场脱欧“战争”。特雷莎·梅还需要就未来贸易关系和关税安排系列议案取得议会批准,那些反对她的人可能只是保存弹药,好准备在未来议题上再争输赢。

英国《镜报》不无揶揄地为这一天的头条做了个冗长无比的标题:

英国脱欧法案经过长达一年的斗争后终于成为法律——而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我们只需要通过海关法案、贸易法案、移民法案、渔业法案、农业法案以及与布鲁塞尔实际达成协议这些小事情

两年前那一刻

6月23日下午,位于圣詹姆斯广场一隅的陆军和海军俱乐部里,斯蒂夫在一间小会客室接受非正式采访时,吐露了两年前的秘密。被问到对于脱欧的看法,这位受人尊敬的银行家呡了一口茶,略顿了下说:“我其实并没有想让英国离开欧盟,说实话,当时以为那绝对不会发生,我投了离开,只是因为讨厌卡梅伦。”

相隔一英里的威斯敏斯特议会大厦广场上,此刻正聚集着10万民众,他们挥舞着欧盟的蓝色旗帜穿过首都心脏地带,很多人手里举着标牌或横幅,上书“停止脱欧”、“脱欧会让我们更穷”、“忘掉脱欧谎言”、“我们将走向脱欧赤字”……

但是,斯蒂夫并不想参与到外面热闹的人潮中,也不指望对脱欧协议再行使一次天赋民权。

前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正是给英国打开脱欧“潘多拉魔盒”的那个人。在完成了一个与自由民主党成立的联合政府五年任期后,2015年他带领保守党在大选中获得绝对多数地位。再次入主唐宁街的顺遂,让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首相决心赌一把,以弥合党内在欧盟问题上的分歧。

他找到欧盟谈条件,试图用脱欧公投来倒逼欧盟以英国希望的方式改革,尤其是要解决英国最关切的移民问题,显然他对自己说服欧盟和说服本国民众的能力都高估了,2016年6月23日,72.7%的选民参与了这场公投,其中51.9%投票离开欧盟。卡梅伦只得履行公投前承诺黯然辞职。

对欧盟心有芥蒂的其实远不止英国民众。法国总统马克龙上任后,也公开感慨过这位前英国同僚引火烧身的做法。马克龙说,如果让法国民众公投,结果多半也是退出欧盟,但作为总统,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离开唐宁街的卡梅伦索性辞去议员职务彻底退出政坛,他最近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是6月18日,跟自己的时装设计师妻子出现在伦敦梅菲尔一家高档俱乐部。

“离开唐宁街差不多两年了,有时感觉像10分钟,有时感觉像是10年。”卡梅伦感慨道。他还提到,自己11岁的女儿佛罗伦萨最近有天问他:“爸爸,你真的曾是首相吗?”

在脱欧公投两周年游行集会上,佛罗伦萨同龄人的问题显然更具深度,他们更担心自己的未来,不满自己都没机会投票,未来却已被剥夺。

11岁的史蒂薇(Stevie Robinson)和朋友一起参加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游行。“脱欧对年轻人的未来影响之大难以估量,”她说,“我认为卡梅伦根本不该搞这个公投,我很气愤。”

在卡梅伦离开后,人们很快发现,那些公投前极力鼓吹脱欧好处并赢得公投的善辩者其实根本无力解决现实世界的脱欧难题。

最终保守党内阁里的“铁娘子”、内政大臣特雷莎·梅挑起了脱欧谈判重担。她最初展示出的铁腕形象帮助她一度人气如日中天,而在野党工党则陷入党争内斗,为了借此良机在下议院赢得更大优势,加强对欧盟的谈判地位,她宣布2017年6月8日提前大选。

不料风云突变,玩转数字时代营销策略的工党在年轻人中支持率蹭蹭大涨,最终导致特雷莎·梅马前失蹄,反而丧失了保守党原本在下议院里拥有的多数地位,不得不与北爱小党达成同盟,磕磕绊绊,在此起彼伏的反对党议员叫板和本党议员反叛中,夹在软脱欧、硬脱欧和不脱欧的各方诉求中,在与欧盟谈判的崎岖山路上艰难前行,谈好了时间表,谈妥了分手费,正千方百计商谈未来关系。

打掉了牙往肚里咽的保守党政府坚持自己是在执行“人民的意志”完成脱欧进程,但在占48.1%的留欧派眼里,所有这些努力却一无是处。

“人民投票”运动的宣传单上豁然写着:无论你当初投票离开还是留在欧盟,你都难以相信眼下的混乱是“人民的意志”;大公司正准备退出英国,我们失去了作为 “一级”军事实力的地位,公共财政也被击穿漏洞。

“有人说游行没用,”和人群一起穿过政府所在地白厅的史密斯(Clive Smith)说,“就算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至少试着不要辜负自己的信念。”

威尔士小政党“人民第一”在卡马森郡(Carmarthenshire)的地方议员凯雅博士(Sian Caiach)一直在反思两年前那个“疯狂时刻”——英国选民何以“用错误的方式”投票支持脱欧。

在威尔士,两年前的公投结果是脱欧支持率52.5%,留欧47.5%。这个结果不单是与愿意留在欧盟的苏格兰和北爱尔兰迥异,脱欧派在这里获得的支持,甚至比英格兰还高。

对当时的英格兰选民来说,移民问题是头等大事,但在威尔士,当地欧盟移民人数不多,还没来得及培养起敌意。

在凯雅看来,大多数投脱欧票的选民宁愿承担脱欧可能引发经济下滑的风险,从而在更长期获得更好的经济表现。

她在与一些欧盟成员国官员的交流中感受到的是,欧盟明知正越来越走向密切的联盟不可能包括欧盟现有所有国家,但希望富有的英国能留下来更长时间,为欧盟的发展提供资金。

当时任首相的卡梅伦向欧盟提议改革却受到蔑视和怠慢时,凯雅发现当地的许多保守党支持者都对欧盟感到生气和震惊。首相想要米饭,欧盟却只打发了点儿稀粥。

公投之前,本地的工党政府并没有预计到可能的危险,正忙着拉票竞选威尔士议会选举,直到最后两周发现形势不对,才开始四处张罗,而那个时候,大部分工党支持者已被脱欧派的观点说服。

人口统计学家科尔曼(David Coleman)也相信,卡梅伦在公投前与欧盟谈判却没能取得任何限制移民行动自由的合理让步,是导致脱欧公投结果最具决定性的因素。

讽刺的是,在两年前的公投中,英国从欧盟基金中受益最多的地区——北部锈带地区、贫穷的农村地区康沃(68.65, 0.40, 0.59%)尔郡、威尔士等地正是脱欧支持率最高的地方。从欧盟获得最多资金的五个地区都是脱欧派取胜,而且其中四个地区留欧派获得的支持率最低。

对于脱欧支持者来说,主权和边境控制问题超过了经济,是最重要的考虑因素,脱欧将允许移民得到控制;留欧派的最大遗憾在于,尽管相信留在欧盟对经济、物价、国际投资和英国全球影响力都会更好,但其宣传弹药却都集中在对于脱欧带来的经济威胁上,而不是充分展示作为欧盟成员国的积极优势。

在很多有关英国脱欧的事后分析里,脱欧投票的主要推动力被划定为来自所谓的“全球化失败者”,他们生活在社会边缘、年纪偏大、收入和文化程度偏低,缺乏参与现代化所需的技能。伦敦政经学院社会政策系副教授艾仕肯尼(Armine Ishkanian)指出,那绝不是全部真相,英国脱欧的支持者显然还包括许多所谓的经济赢家、以及高学历和高收入的群体。

“时至今日,那些最初让人们走上街头抗议并导致英国脱欧胜利的不满情绪并没有得到解决,有些情况下,这些不满情绪还在加剧。”艾仕肯尼说。

脱欧想法真的已改变?

位于伦敦核心地带西敏区泰晤士河畔的米尔班克塔(Millbank Tower)上世纪六十年代曾是英国最高建筑,现在,这栋一百米出头的高楼已显得毫不起眼。

今年3月,八个留欧派组织开始分享位于这栋大厦一楼的新办公空间,很快就碰撞出火花,他们分享媒体通讯网络,各取所长,协同作战,并联合发起了“人民投票”运动,要为留在欧盟再来一次公投,呼吁人民应该对政府与欧盟的脱欧协议拥有最终决定权。尽管希望渺茫,但这或许是扭转局势的唯一机会。

6月23日举行的脱欧两周年示威活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取得了空前成功,他们为此发动的筹款活动在一周之内就达到了10万英镑的目标,希望组织起6万-8万人的游行队伍,当天来了10万人。

“人民投票”运动趁热打铁,提议要对最终脱欧协议进行全民公投。其网站显示,支持者每分钟都在增加,截至7月6日12时55分,已收集到19万零378个签名,距离20万的目标相当接近。

尽管脱欧法案已成正式法律,参加示威游行的一些人仍寄望于阻止英国脱欧,更多的人是相信“人民投票”运动的目标——可以通过争取,就英国与欧盟达成的最终协议实现第二次全民公投。

“脱欧并非不可避免,”在6月23日集会上发表演讲的自由民主党领袖凯布尔(Vince Cable)说,“谈判一直很混乱,英国的脱欧协议前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这意味着人民必须对这笔交易拥有最终决定权。”

绿党共同领袖卢卡斯(Caroline Lucas)也在发言中向民众呼吁:“我们在这里捍卫自己的权利并捍卫自由流动。朋友们,能够在其它27个国家旅行、工作、学习、生活和恋爱,是多么美好、宝贵的礼物!”

在皇家助产士学院的首席执行官沃尔顿(Gill Walton)看来,两年前的公投结果是一场“狭隘的胜利”。在她的行业里,英国脱欧让那些来自欧盟的助产士感到不受欢迎,过去一年,只有33名助产士从欧盟国家抵达英国,离开的却有201人。长此以往,严重依赖外援的国民医疗保健体系(NHS)将不堪重负。

“政府谈判陷入困境,这笔交易看起来并不像当初承诺的那样,英国脱欧的破坏性影响越来越明显,当最终协议达成时,将不得不判定这是否足够好,是否兑现了两年前向选民作出的承诺。”沃尔顿说。

6月28日,在布莱顿召开的英国医学会(BMA)年会也通过一项动议,支持“人民投票”运动,赞成就最终英国脱欧协议进行公投。代表全英国医生的组织BMA的支持,再次证明了“人民投票”运动的潜在能量。

但也有人始终相信,鼓动再次投票纯粹是多此一举。脱欧派在脱欧公投两周年之际也举行了游行,地点离留欧派集会地不远,召集到的人员规模跟留欧派的号召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在脱欧支持者马斯克尔(Peter Maskell)看来,在伦敦这个以留欧派为核心的地方,出现这种情形很正常。

“我们已经举行了投票,脱欧法案已被接受,不需要再搞另一个,现在就是要接受命运,齐心协力工作,赶快完成脱欧。”他说。

英国民调权威、斯特拉斯克莱德大学政治学教授柯蒂斯爵士(John Curtice)和他的团队研究了公投两年后民众对于英国脱欧态度的变化。6月22日,他在伦敦国王学院向记者展示的多家机构最新综合民调结果,也侧面支持了“人民投票”运动的聪明策略。

两家民调机构先后两次询问选民是否应该对脱欧议题进行二次公投,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意见;但是当两家都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民众是否应该对“最终交易”进行投票,或者应该允许民众拥有“最终决定权”,多数人的回答是赞成。

柯蒂斯教授指出,鉴于政府已花费长达两年讨论如何处理脱欧,许多选民对政治家提供成功的脱欧政策能力表示怀疑,但迄今为止,选民基本上不认为自己在两年前的公投日做出了错误选择。

经过了去年临时大选滑铁卢,特雷莎·梅此前给民众树立起的应对脱欧的良好信心被大大削弱,而且再未恢复。在最近三次的月度调查中,同意首相能够达成正确脱欧交易的比例是34%,不同意的是47%。那些投票支持留欧的人从一开始就倾向于对政府能处理好脱欧问题表示怀疑,现在许多脱欧派选民也持此观点。

不过,选民们并没有将脱欧进展不利的责任全都归罪于英国政府,欧盟也被广泛认为在导致英国脱欧进程混乱上“功不可没”。民调机构Ipsos MORI今年3月的调研就发现,认为英国政府在处理脱欧事务上做得不好和做得不错的人各占54%和38%,但同样人群中,有58%的人认为欧盟在这个问题上做得不好,只有30%对欧盟给予肯定。

柯蒂斯教授认为,与脱欧派选民对英国政府表现开始怀疑相比,他们更可能对欧盟正在扮演的角色感到不满,这显然不利于脱欧派选民改变主意支持留欧。

在过去三个月里进行的8次民调显示,两年过去了,脱欧派与留欧派仍平分秋色,平均而言,脱欧派的支持率是48.5%,留欧派是51.5%,与两年前的结果相比,留欧派略微领先。

但如果真有一次公投,仍难确定哪一方会赢。毕竟两年前对公投的最后民调中,大部分结果都是留欧派领先,它们却都错了。

关于两年前的民调集体走眼,迄今也是一桩谜案。

彭博通讯社最近的一份调查,揭示了两年前公投之日货币投机者如何通过做空英镑、利用不准确的预测攫取暴利。仅公投当天,英镑兑美元汇率从逾1:1.5的高位崩盘到1:1.32。数个对冲基金在公投期间高薪聘请了民意调查机构和专家提供服务,从而处在提前获知信息的绝佳位置,通过卖空英镑赚取财富。

最诡异的是,英国政坛唯一一个举全力支持脱欧的政党——英国独立党(UKIP)党魁法拉奇(Nigel Farage)在公投之夜投票结束后曾两次在电视媒体上宣称他认为留欧派已赢得了公投,但有证据显示,在那之前,法拉奇其实已看到了私人出口调查数据显示的真正投票结果是脱欧派获胜。法拉奇对此予以否认。

无论如何,英国脱欧公投日创造了对冲基金行业历史“最赚钱的单日之一”,其中,保守党的捐助者和脱欧支持者、英国亿万富翁Crispin Odey经营的Odey资产管理公司通过做空英镑获利3亿英镑。

最棘手问题仍待解决

6月29日,欧盟首席谈判代表巴尼耶(Michel Barnier)称,英国脱欧已取得进展,但仍存在巨大而严重的分歧,强调基于爱尔兰边界问题陷入僵局,欧盟27国正在为“无交易”场景做准备。随后,欧盟27国领导人在一份联合声明中,严厉警告成员国、工会机构和所有利益相关方,需要为英国脱欧“无交易”场景做准备。

蒂尔达的产品中有30%是以零关税出口到欧盟,一旦英国脱欧后,相关的关税成本可能会上涨到每吨145英镑。

“来自欧盟市场的损失也会威胁到我们在这里的业务生存能力,”帕尔马说,“赞成脱欧的理论说,以牺牲短期利益的痛苦来换取全球自由贸易协议的长期利益是值得的,在我看来这纯属误导。”

英国稻米协会负责人沃(Alex Waugh)也表示,脱欧后英国的面粉厂也将面临风险,爱尔兰面粉的80%来自英国,脱欧后这些面粉的出口关税可能高达50%,使得英国面粉在欧盟市场缺乏竞争力。

在欧盟的关税联盟内,28个成员国免税交易商品,并对非欧盟商品设定同等关税。但要想脱欧后继续待在关税联盟,英国就不得不遵守欧盟规则。

据了解,英国政府设想了两种可能的平稳过渡方式,其一是海关合作关系,英国将代表欧盟收集相应进口关税,如果英国关税水平低于欧盟关税,企业将能收回差额。其二叫做“Max Fac”,使用高科技追踪设备监控商品流动。企业将作为“值得信赖的贸易商”运营,定期缴付关税,而不必每次过关时都支付关税。目前还不清楚欧盟对这些提议的正式态度。

至于爱尔兰边界问题,欧盟曾在3月份建议将北爱尔兰与欧盟的海关规则保持一致,但特雷莎·梅断然拒绝了这个“一国两制”的提议。

英国希望达成一个“临时海关安排”,允许欧盟和整个英国之间完全免关税贸易,在2021年12月以前,英国继续留在欧盟海关联盟,同时与欧盟以外的国家签署新贸易协议。这个提议也被布鲁塞尔拒绝。

基于关税安排和未能达成协议给英国从农业到高端工业制造业带来的不确定性恐惧,如今已远远超过公投之初对于伦敦金融业的压倒性担心。

身为首屈一指的金融中心,伦敦金融城有很多项指标笑傲全球,也是欧盟一体化的最大受益者之一。金融城一直热切希望英国能留在欧盟,担心一旦放弃欧盟成员国地位,失去欧盟内部金融业“单一牌照”机制(Passporting)带来的跨境经营便利,会导致跨国银行业务外迁,工作流失,整体业务规模被严重削弱。在脱欧公投结果出来后,多家国际金融机构也相继宣布了数以千计的岗位撤退数目。

“两年过去,我们还没有看到当时许多人预测的投资、人才和雇主的流失,”伦敦中心研究总监布朗(Richard Brown)说,“实际上,伦敦的工作岗位数量继续缓慢增长,商业信心指数也在经历短暂暴跌后有所回升,房地产经纪公司报告称,市场对办公楼的需求保持旺盛。”

短暂的恐慌过后,稍安勿躁,有英国媒体算了一笔账,各家金融机构两年里真正迁到欧盟其他国家的岗位,比当初公布的数额,不及零头。

在金融城政策和资源委员会主席孟珂琳(Catherine McGuinness)看来,脱欧的最佳路径选择是欧盟27国和英国达成协议,允许少量市场互入,确保英国与欧盟27国之间的双向业务在适当监管之下不受限制。

但目前阶段显然还看不到这样的可能性。

6月底欧盟峰会上,布鲁塞尔再度告诫特雷莎·梅,需要放松她的谈判“红线”,特别是在欧洲法庭管辖和人员自由流动问题上。

埃塞克斯大学欧盟人权与世界贸易法教授皮尔斯(Steve Peers)指出,英国脱欧后虽然不再成为欧盟关税联盟的一部分,但可以与欧盟签署一个新的定制关税联盟,作为非成员国参与。

欧盟方面坚持认为,同意英国和欧盟之间海关联盟,就意味着必须接受欧盟人员自由流动,将关税移交给欧盟预算,并接受欧洲法院的管辖权。

“国际法并不要求这样的联系,”皮尔斯说,“欧盟也没有要求土耳其提供任何这些做法,实际上,欧盟本身并不赞成土耳其人自由流动。”

佛罗伦萨欧洲大学研究所研究员奥利弗(Tim Oliver)一语道破了英国任何脱欧梦想都不会得到欧盟配合的“天机”:“如果欧盟要帮助英国设计出一种新的美妙的解决方案,那他们将面临传染风险,为英国提供更好的定制合同,只能鼓励其它成员要求更多。”

即使是在英国引以为豪、自认能为欧盟伙伴发光发热的安全合作领域,欧盟也不肯松口。尽管英国间谍机构政府通讯总部去年帮助欧洲国家阻止了高达4起恐怖攻击,巴尼耶仍宣称,脱欧之后英国就会失去与欧盟在安全合作方面的诸多好处,包括欧盟逮捕令计划,以及从欧盟刑事司法数据库获取资料,分享欧盟反恐情报等。在此之前,欧盟还排除了英国脱欧后继续参与其贡献良多的伽利略卫星计划的可能性。

欧盟的谈判代表秉持如此强硬的立场,就连一些德国官员也看不下去。德国内政部长西霍弗(Horst Seehofer)曾向欧盟致函,称其严格的脱欧谈判策略使得与英国签订安全协议都变得困难。

在英国提出的新海关安排中,英国可以自由地对抵达本国的货物设定自己的关税,并采取技术手段确定货物的最终位置,以确定应支付哪一边的关税。

从大米厂商蒂尔达的角度,保持目前的免关税市场准入和关税体系基本架构是最佳选择,但随着英国与欧盟之间谈判时间流逝,这个可能性越来越小。

曾在一个多月前被蒂尔达请去站台呼吁的英国前副首相克莱格(Nick Clegg)是最典型的亲欧派,他认为内阁应该拒绝特雷莎·梅这个“昂贵”、“官僚”、“不可行”的海关计划,他并没有提出自己的方案,只是说,该方案将创造更多红线、令走私猖獗,议会蒙羞……“无论脱欧意味着什么,也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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